21. 罗马帝国之前世今生(3)

8 Nov 2025 at 22:23:23

借债除了发生于君主和百姓之间,更多发生于民间。希腊-罗马时代的百姓,借款以人身为担保,一旦无法偿还,便成为奴隶。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明,在梭伦以前,雅典的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上,贫民和他们的妻女成为佃农,称为被护民和六一汉。如果交不起地租,便要被捕,成为奴隶。这种土地兼并,农民卖身为奴的状况和中国汉代相当接近。从广义上说,在一个土地完全国有化的国家,居民如果买房只是签定一个70年租约,到期便要归还的话,那么,所有的买房者,包括他们的子子孙孙,事实上,都是土地拥有者的永世佃农。如果再考虑上户口和暂住证制度,实在很难说这时代和希腊-罗马的佃农相差有多远。

梭伦的改革,禁止了以人身为担保的借贷,同时,取消了各种债务。这是一种典型的道德家的行动。一些预先知道消息的人便提早大量举债,而后按照法律不予偿还,成为富翁,这是典型的 政策市。同时,如同最低工资法一样,由于提高了借贷的条件,民间借贷市场的成交量可能萎缩,使可能得到的交易福利降低。而最重要的结果便是,当本地希腊人成为奴隶的数量减少时,更多的外邦人便沦为奴隶。

希腊-罗马普遍使用奴隶,安德鲁斯在《希腊》中说明,

古代雅典,耕种小块土地的家庭一般都有奴隶(转引自希克斯)。

在奴隶市场上,奴隶被视为一项物品。成群结队的奴隶,不是人,而是一种作为生产工具的 无差别的劳动力。马克思这个词语,再现了现代工厂中工人的奴隶性质。当奴隶主在市场上购买奴隶时,如同现代制造商考虑一架机器一样,除了价格之外,还必须考虑奴隶的可能寿命,折旧值,以及维修费用。一旦考虑到上述三者实际上和奴隶的劳动强度及食物、健康条件密切相关时,可以推论得到的是,如果市场上奴隶价格高,那么,相应奴隶主便会给予奴隶更好的食物及健康待遇。市场上的奴隶价格,在需求量一定的情况下,与供给量成反比。于是,梭伦废除了债务奴隶,限制了奴隶的来源,这时如果不从外邦劫掠奴隶,那么可以推论得到的是,奴隶的生活质量便会提高。这便是经济学家所强调的,废除奴隶贸易比废除奴隶制度更为关键。(见希克斯)

如果按照巴泽尔1977(中文版,1997)在《产权的经济分析》中的说明,奴隶在法权上属于奴隶主,是其主人财产的一部分。因此奴隶主可以全权支配奴隶的劳动并拿走全部产出。但是奴隶是一种 主动的财产(full-fledged property),不但会跑,而且事实上控制着劳动努力的供给。奴隶主要在强制条件下调度奴隶的体力和劳动努力,即使支付极其高昂的 监控(supervision)和管制(policing)成本,也不能尽如其意。为了节约奴隶制的费用,一部分奴隶主不但必须善待奴隶(如福格尔发现的那样,见Fogel,1972),而且只好实行定额制(quota),即允许奴隶在超额后拥有 自己的 私产,以致一些能干的奴隶积累了财富,直到最后买下了他(她)自己,成为自由民。”的解释的话,在梭伦的改革同时,如果其他奴隶的来源受到限制,那么,经过长时间的博奕,奴隶终会转变为自由人。

但反过来,由于奴隶这种商品供应的短缺,或者说,奴隶的租值的提高,也使得侵略其他地方,劫掠奴隶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战争,除了劫掠物品,更主要的是劫掠奴隶。根据这种理解,那么,在波斯帝国、马其顿王国以及罗马帝国急速扩展的过程中,必然有大量其他国家的自由民被劫掠为奴隶,可以猜想这时奴隶的生存环境必然相当恶劣,因为大量的供给使奴隶的价值变低,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帝国急速的扩展过程中,发生了大量诸如著名的斯巴达克之类的奴隶起义。这一过程,一直要到罗马帝国真正成为地中海霸主,结束扩张过程为止。

这一过程的逻辑,同样适用于一个工业化过程中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涌入。从本质上说,现代社会是工业化社会。人是机器,人是工人。市场联结了所有人之间的博奕。在这一意义上,博奕只有一个,而不是多个博奕共生,相互影响。如果农民和技工之间的技能没有本质性区别,同处于一个竞争性市场的话,那么大量农村人口的工业化,最终必然降低原来城市工人的价格。如果农民和工人之间的技能能够分出两个层次的话,比如原来的农村人口,在城市中,只能从事家政、建筑等不需要复杂技能的话,那么,便会导致他们的生存困境进一步下降。这便是城市之中的贫民窟。从长远来说,农村人口的供应量取决于生育率。可能解决这种城市中的贫民的生活困境的途径,便是更加复杂的分工专业化,尽量通过多样化使各种层次的人口避免在同一个层面上竞争。这意味着各种比较合适的技能培训,以及以低工资就业,在工作中学习得到技能,可能是提高生活水准的途径。而设定各种诸如“暂住证”或者户口等来限制人口的自由流动,美其名曰加强管理或者维持治安,实际上,便如梭伦的改革一样,最终只是使这一部分人口的生存更加恶劣而已。同时,由于这类证件及费用,大大的增大了交易成本,除了让制造证件的持棒的家奴们获得更多的收入之外,更为可恶的后果便是,剥夺了本来可以让这一部分人口用来投资学习改善生活条件的仅有可怜的一点金钱,令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女的生活状况更加恶化。

限于预先设定的篇幅,这一节非常粗略的从经济学角度简述了希腊-罗马世界的相关制度,比如城邦经济模型、贸易的开拓及经济的均衡、货币、法律、国家、战争、武力、税收、借债乃至奴隶的劳动力市场考察。下一节,将论述罗马的城市化策略。即是沿海文明向内陆文明的变形,以及军事人口的非军事化问题。一旦基督教成为国教之后,便不得不去卷入关于帝国实际事务的争论。考察上述这些问题,除了为帝国提供一个背景之外,同样有助于基督教在一开始面对这些实际事务时,由于思想资源的缺乏,如何借鉴或者回避了实际的事务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