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什么是历史?

8 Nov 2025 at 01:22:03

基于一种个体的 眼见为实,耳闻为虚 的话,那么,历史只能是一种亲身目击的记录,如同前面所指出的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著作,比如凯撒的《高卢战记》。这意味着基于自我存在的个体形式,个体所理解的历史必然是个人的口述史。但当波利比奥斯用 剪刀加糨糊 的办法,试图记述一个跨度为150年的历史时, 他又如何狂妄得试图以为他的理解和立场可以约通他人的理解呢?

当遵循亚里士多德的分类办法,基于人的 共相 而得到人类的 共名 时,人与人之间究竟又有多少可能的共性?梁漱溟在《人心与人生》中《计划性》一节中写道,

动物借本能以生活,毕生所事唯在图存而传种于后,其所知所行囿止乎此,莫能有外。而稍远于两大问题者,则如探究之本能、游戏之本能、自由冀求之本能。

这意味着,人类可能的基本共性,在有限程度内,只能化约为一种愚蠢的食肉动物。甚至当我们将构成 人类 的人和人之间进行不断的比较时,们总可以得到越来越多的细微差异,以至于我们知道,没有办法找到两个相同的人。

如同一张比例尺为1:1的真实地图不能给路人任何指引一样,对发生在过往某一具体时空的事件的重构,实际上是基于当下的亲身体验及个体当下的理解之中。按照雷蒙阿隆的理解,这有两种不同的路径。雷蒙阿隆在《历史哲学引论》中所进行的重构遵循的方法,是通过理解所谓的 客观精神,由自我走向他人,进而重构过去,而 Alfred Schultz 在《建构有意义的社会》中,则是基于对所生存世界的 共同知识 的理解。从身边世界的认识,过渡到重新试图构建对往昔时空下他人的理解,相应的,过往历史的 知识 事实,成了理解过往的拐杖,这种情况便犹如读了许多异国他乡的生活规则之后,再去外国生活,与一下子,因为乾坤大挪移时空流转而来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生活时的不同。

常识(common sense)或者说,共同知识(common knowledge)是经济学博奕论中一个极为基础的假设。古典博奕论分析的开始假设是 局中人的完全理性是共同知识 的理想世界,开始博奕论的推论。我们分享了生物和文化的历史这一事实,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完全生活在这么一个理想世界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 可能的世界 之中。对可能的世界进行考察,意味着我们可能必须考察 没有尾巴的袋鼠是否还能保持平衡 或者 猪如果会飞时,是否会改变其食物结构 这一类看起来很离奇的问题1。按照汪丁丁的定义,历史只能是实现了的均衡。这意味无论此前的博奕结构有多少可能的均衡解,没有实现的均衡,不能称为 历史。或者说,不能被归入后来的博奕者所理解的 历史传统 进行处理。这意味着在《奥古斯丁之前的基督神学》一节中关于历史偶然性的假设,是一个没有被实现的均衡。要确认这个均衡是否存在,除非我们是全能全知的通晓整个博奕结构的上帝。

共同知识的存在性,在数学上,可以通过不动点定理,由一个层层映射所构成的不动点的拓扑结构来描述这个 从而证明共同知识的存在。但当将这种描述用以描述一个真实的社会博奕的结构时,我们知道这种描述抽象了许多因素。在一个实际的社会博奕结构中,个体实际上是在基于确定的博奕环境下,通过观察他人的博奕策略来理解博奕的规则的。或者说,个体是通过参与了社会博奕之后,将社会惯例或者潜规则(吴思)内化为一种自我对社会的默会知识(波兰尼)的理解,而得以理解这个社会的。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刻画出博奕环境才能理解博奕参与人是如何理解这一共同知识的。人不是上帝,没有被实现的均衡在另外一些偶在性下是否可能实现,永远不得而知。

这一节的描述对于没有学习过经济学及博奕论的读者来说,会显得有点困难。有兴趣的读者无妨阅读 Tirole 的《博奕论》教材、肖特《社会制度的经济理论》、汪丁丁的一系列文章、或者本文作者在《汪丁丁的制度分析》中的相关论述。我相信跳开这一节不会太影响读者的理解。

那么,当我们试图通过基于对当下博奕的理解以重构历史时,现今的博奕环境已经不同于过往的博奕环境,我们真的能够通过对现在的共同知识的理解以重构过往的历史吗?

注释:

  1. 见 Binmore 的《博奕论基础》,收录于拉丰编,《经济理论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