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希腊化时代的犹太教
希腊哲学诸流派中,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脉自成体系,于后世影响最大。
苏格拉底一对一的谈话方式,迫使交谈者自身寻求终极的隐蔽的本质,于对话的罗各斯中显现追问这一过程的意义,而而不在于追问出来的结果是否可能是一种普世信仰,此种追问,最合希腊哲学求真爱智之真义,而其殉道者式的非凡死亡,更以其人格力量为后世的思想者提供了一个 消极自由 的典范及动力。
苏格拉底的思想及事迹,散见于他的弟子柏拉图和色诺芬等人的记述中。柏拉图重新粉饰了苏格拉底的形象,将苏格拉底关于 善 的思想推演为一种道德性上的至善,使其成为 逻各斯 的原始动力。(第一因,Nous 精神)。在《理想国》(Politeia)中,他描述了他经由理性分析映像回来的对现实秩序世界的设计:哲人王 因着 善 的原则及对作为理念的 一 的透彻理解而获得对作为 多 的现实世界的指导权,从而可以安排出一个逻辑上严格一致又具有正义道德的秩序世界。,此种理解将本来纯粹存在于思维世界的思辨运用于作为物质世界的自然和基于其上的人类社群,为后世以理性为社会规划提供了一个最基本的原型,而他的学说,在普罗帝诺(公元204-270)将其发扬为新柏拉图主义之后,也成为基督教在犹太教义中引入希腊哲学的桥梁。可以这幺说,柏拉图为人世描绘了一个梦境,但愚蠢的人类,总不自量力的幻想美梦成真,这是人类不幸的悲剧。
作为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和见解与其老师有很大差异。因其百科全书式的学问使其后世所有形而上学研究的对话传统。(R. G. Collingwood, An Essay on Metaphysic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40。此书正文的第一句话是:
要讨论形而上学,唯一正派的、当然也是聪明的方式就是从亚里士多德开始。
罗素在《西方哲学史》第十九章中写道:
从17世纪开始,几乎每种认真的知识进步都必然是从攻击某种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开始)。
他的学说,要一直等到基督教吸收了他的老师的学说,多个世纪后试图有所扬弃的时候才被再次认识并吸收。
希腊文明本质上是城市的,必须有足够衣食无忧的有闲阶级,才能支撑起追求 无用 的哲学的人群。这种物质及精神上的富足,决定了希腊人对于周边的野蛮人,有着极强的优越感。而此种哲学的纯思辨式思考及理解,是一种个体的行为而不可能是一种普世的信仰,从而,哲学的精粹可能来源于智者之间的交流,而不可能来源于对野蛮人文化的吸收。这是在接下来希腊化的年代时希腊哲学并没有从周边吸收到更精致思辩的原因。
当和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亚历山大奇迹般的崛起时,希腊文化便随着他对世界的征服,传播到其它地方去。公元前332年-324年,马其顿帝国疆域急剧拓展,为了减少被征服地区的不稳定,除了对不让他通过的城市予以攻击之外,对于包括耶路撒冷在内向他主动臣服的城市,亚历山大采取了一种保持相应被征服的民族文化和宗教独立性的策略。最典型的便是,亚历山大以在阿蒙神庙中被神谕确认太阳神之子而完成和埃及宗教的融合。而耶路撒冷城,亚历山大则根本没有进去。
亚历山大对希腊文化相当心醉,所到之处,命名为亚历山大城的希腊式城市被修筑起来,其中最著名的一座,是公元前332年在他征服了埃及,准备离开之前所设计修建的那一座。其中有著名的亚历山大博学园,包括藏书70万卷的图书馆、动植物园、研究院,港口还有着世界古代七大奇迹之一的灯塔的港口。这座城市因其极其有利的地理位置而高度繁荣,而大量因战乱流离犹太人旋即聚居于此。当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23年逝世,帝国为手下四将军所割据争夺,巴勒斯坦因其地理位置变成兵家相争之地时,巴勒斯坦的犹太人,也不少迁居到此,形成另一个犹太人聚居的中心。甚至时间久远之后,亚历山大城的犹太人后代,因其希腊化而不熟悉希伯来文,只得将本是希伯来文的《圣经》翻译成希腊文圣经,这就是著名《七十子圣经》。
亚历山大的远征是犹太人对希腊文化的第一次大规模接触。公元前3世纪赫卡泰戊斯(Hecataeus of Abdera)第一次在希腊文献中提到犹太人历史和律法。但希腊人对犹太人的兴趣,要一直等到马加比起义时,才被再次提起。反过来,犹太人却受希腊文化影响甚深,亚历山大的宽容和开明,使许多犹太人乐意接受希腊的文化,如讲希腊语、穿希腊服装、采用希腊式建筑等,甚至不少犹太人加入亚历山大的军队,充当亚历山大向外征讨的雇佣军,进而,欣赏希腊的艺术,研究希腊的哲学。从影响犹太人的语言、礼节、风俗,最终波及到犹太人的道德、伦理和宗教。从这开始,是犹太人的希腊化时代。
亚历山大帝之后,托勒密王朝控制了巴勒斯坦,继续保持以前亚历山大对犹太人的宽容,希腊化得以继续。随后,在延续了80年的 叙利亚战争 之后,公元前198年,塞琉古王朝夺取了巴勒斯坦和腓尼基。战争使塞琉古王朝国库空虚,而巴勒斯坦的圣殿,因为几百年来犹太人财富的贡献积聚,成为可能补充财政的一个重要来源。国王塞琉古四世曾试图抢劫圣殿未果。于是,公元前168年,在犹太人逐走了国王任命的大祭司之后,国王安条克四世宣布犹太教为非法,废止一切犹太教的节期、禁止行割礼、禁守安息日、焚烧圣经、在耶路撒冷圣殿里竖起希腊神祗奥林匹亚宙斯的祭坛,并在其上用犹太人视为不洁的进行献祭,强令犹太人吃食肉。由此犹太人玛喀比起来暴动,并于公元前143年建立玛喀比王朝,并一直独立到公元到公元前63年,罗马的庞培占领巴勒斯坦,并将巴勒斯坦、叙利亚设为罗马行省为止。
《旧约》圣经正典中关于犹太人的《历史书》,一直记载到公元前430年左右的《尼希米记》。而《新约》,则从耶觫开始。中间这400年,旧约的默示已经完成,新的默示尚未来到,两约之间时期,是所谓犹太教的 沉默的时代。这一时期,犹太人的历史,被记载在15部的《次经》(7部收录的称为 Deuterocanonical,其余称为 Apocrypha,意为 隐藏 或 不为人所知)中。这些《次经》,收录在《七十子圣经》中,后来也被基督教天主教会在《旧约》中收录了7部,但却没有被新教所收录,新教作为天主教异端,为了显示自己历史渊源,将《旧约》直接同原始希伯来文本接轨,而将《次经》摒弃在外,认为这些典籍是埃及人伪造的,斥之为《伪经》。而基于所处位置的不同,居住在亚历山大城的犹太人视这类书为正典,但居住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则否认它们。这反映出旧约书目在当时可能还未完全定型。
事实上,这些《次经》是为了讲故事而写,而不是写实的历史著作,所采用的文体也不同,有些是典型的启示文体,接近于预言,有些则是假冒前人之名,这在《摩西五卷》的《审命记》可以找到渊源,和中国汉代人伪造出前人著作以作为论据很接近。但如果象康有为一般,指称前朝典籍皆为刘氏父子伪造以欺骗后人,却是未必。
《次经》的记载,显示了希腊化生活对犹太人的影响。1 重要的书卷包括所罗门智训和《马卡比传》。《马卡比传》(上、下卷)等。《所罗门智训》约写于公元前100 ~ 50年间,原文为希腊文,作者假托所罗门之名,书中有犹太教和希腊哲学相互融合的迹象。《玛喀比传上卷》约写于公元前105年原文为希伯来文。记载从公元前175年到公元前135年40年间的犹太简要故事。《玛喀比传下卷》约公元前100 ~ 50年间,作者不同于上卷,可能写于埃及亚历山大,重述玛喀比暴动时的重大事件。其中曾记载了大祭司耶孙曾鼓励犹太人接受希腊生活方式。但现存关于犹太人的希腊化的资料是如此贫乏,以至于没有足够的资料足以确认犹太教的希腊哲学倾向有多严重。在基督出生之前犹太教的希腊化,最著名者是斐洛,由于他和耶觫的时代是如此接近,又影响了使徒之后的教父,所以将放在后面基督神学部分中叙述。
但这一时期,犹太教的习俗却有一些变化。在公元前586年7月耶路撒冷城为巴比伦人陷落之后(即是所谓巴比伦之囚),犹大王国的被掳之民比较集中地生活在巴比伦,为保持其信仰的纯粹性,《旧约》中的律法书部分被规范化,比如其分行分节,确定其标准的行数及节数来保持其纯粹性。同时,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及随后重新修建的圣殿相继被毁之后,在各地设立会所,于安息日礼拜。(这成为后世星期日礼拜的起源)。而犹太教义中,救世主弥赛亚观被强化,这种强化使犹太不是选择斗争而是忍辱负重的做奴隶。相应的,随着时代的动荡及犹太人更进一步散落各处,对血缘-律法-信仰这一联系流难中的犹太人的链条来说,血缘逐渐难以辨认,律法也逐渐松动,信仰这一共同精神世界成为没有共同地域的犹太人确认同类者的依据。
同时,犹太教分出三个宗派:法利赛派、 撒都该派、艾赛尼派。撒都该派主张只需尊奉摩西律法,不接受后来发展的 口传律法,此派不信灵魂与复活,不信天使与鬼魔(《马太福音》22:23;《使徒行传》23:8)。法利赛派,笃信律法,并遵守后来发展的口传律法,相信灵魂不死与肉身复活,注重维护犹太教的传统与犹太生活规范,盼望 弥赛亚 降临。这一派的学说渐演变为拉比犹太教学说。艾赛尼派则过着一种退隐式的集体生活,其中的一支,便是后来发现死海古卷的 库兰社团。犹太教这一分派,大约起源于玛喀比起义时期或更早些的时期。而其长远的影响,便是基督教的得以崛起。
可以这么说,犹太教的历史,便是犹太人的历史。如果说,犹太人有历史哲学的话,那么这种历史哲学便是在苦难中等待救世主的哲学,这种哲学,使犹太民族坚持上帝创世及对犹太民族的挑选和眷顾,而所有生存的目的,便是等待救世主的到来,正如《利未记》和《申命记》中所记载的,
收获是如此之丰,以至于会有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会为收集庄稼担忧,
这让我们看到共产主义的缩影,正是基督神学的出现,使这种信仰不再局限于犹太民族而得以普世化,从而基督教得以成为一种普世信仰,这种线性的时间观和对美好未来的信心,也随着普世化。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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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犹太人生活的希腊化,可以参读《陈恒:犹太主义还是希腊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