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科学体系的博弈演化解释

31 Jul 2025 at 21:12:54

历史哲学文本

科学的兴起 - 3.5 科学体系的博弈演化

科学知识的创造,在当代,表现为一种群体之间的合作,而不再和早期一样,纯粹依赖个人好奇心的自发创造。现代科学被认为具备以下四个精神特质:普遍主义、公有性、无私利性、有组织的怀疑精神。[1]科学家们倚赖这些信条行动,并潜在地据以规范其行动。科学家们被描述成为一个道德共同体之间的成员,来自科学家同行的默认制约,以及相应荣誉激励的激励机制,使科学知识得以积累。但如同罗伯特·默顿进一步指出,从业人员之间的实际互动,不是如一般公众所认为的,由于其对于真理和事实的追寻,使科学家们表现出相应的道德高尚和谦逊精神。事实刚好相反,科学家并不是作为道德高尚者而行动,比如他们会不择手段争夺优先权。[2]

关于科学的游戏规则,布鲁诺·拉脱尔认为:科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霍布斯所描述的战争——一个一切人对抗一切人的战争,科学的每一个行动,只不过是在一个十分混乱的战争环境下,所采取的一种权宜策略而已。而科学活动,实质上是一种赤裸裸的政治活动,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盟和攻击,是一种谋略家的连横和合纵的行为。这种政治学观点使科学看起来更像一种阴谋行为,而公众所享受到的科学成果,只不过是野心家和阴谋家斗争之后的副产品而已。[3]布鲁诺·拉脱尔这种极端的观点,显然很难被习惯了科学的公正面貌的公众所接受,但却更符合经济学理性人的假设。

比较温和的观点是库恩的 范式 说。库恩[4]认为:后人在教科书中所熟悉的科学话语体系,实际上由大量术语构成,但这些术语之间的逻辑联系,要比表现出来的更疏松。一开始,这些术语并不存在任何一种意见一致的定义。[5]共同体的知识能够积累和发展,仅仅是因为成员们在实际生活中,学会了调和他们之间的分歧。调和的做法则是通过接受某些事例作为基准,并以这些基准事例为基础拓展以后的工作。库恩将这些事例,称为 范式[6]库恩指出[7]科学共同体范式 这两个词语,无论在实际上还是逻辑上,都很接近。[8]直观的看,科学共同体 是由专业工作者组成,他们由于接受的教育和知识背景而联系在一起。共同体具有如下特点:内部交流比较一致,同一共同体的成员在很大程度上,使用同样的文献,引出类似的结果。不同的共同体注意不同的热点问题,从而造成越界交流的困难。

库恩试图将 范式 分解为:符号概括、模型、范例这三者来描述科学体系的演化机理。但库恩的描述并不是十分清晰。[9]这个问题可以借用经济学博弈论的机理解释如下:当一个个体参与到一个群体中去时,通过参与群体生活,个体慢慢的认知并理解这个团体的传统,每一个新的个体的参与,在遵循传统的行动过程中,都加入了自己的判断和理解。不同时间点上的整体面貌,形成不同传统。[10]如果两个时间点上,两种整体面貌出现急剧变化,那么,便是发生了库恩所谓的 范式 革命,这意味着群体对于传统的认知及共识的变化。[11]需要解释的是,这种变化过程如何进行。

科学共同体 中,过往每个大家集体认同的主张都会被纳入科学系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当观察到新的结果时,那些以前已经确认的事例,将成为前提协助科学家决定这个新的结果是被作为新的例子加以接受,还是将其排除。判定接受或者排斥的依据,是这个团体通过长时间习得并默认的知识,这些知识作为“默会知识”存在于团体中每个人的心中,而不是存在于某本百科全书或权威圣经中[12]

由于知识的积累和分工,大量知识导致知识出现分立[13],如何解决这种分立带来的认可问题。解决的机理是一种相互认可的做法:从事某一具体分支的研究者,对于知识结构中所缺乏部分,可以依赖于同一团体中其他科学家的知识进行互补。而那些团体不熟悉或者难以判别的见解,则依赖于整体组织行为的认可。具体的认可过程是:每一个成员都认可并评判少数的几个同伴,而他的同伴,也同样通过认可的形式,来判断他是科学家,这种结构,由于每个人都处于不同的几个圈中,最终每个成员都会被团体中的其他成员所认可。这种关系链条,成为一种循环结构的链条。[14]在这么一种体系[15]中,通过将大规模的知识认可分解为更小规模的互相认可,最终可以将被分立的不同部分的知识形成一种共识[16],再由这种共识的相互认可,进一步形成团体整体的 范式[17]。在每一个时间点上,科学共同体 分化为大量的小群体[18],每一个成员通过与其他小群体互动,获得了小群体的 共识。整体上一旦大量小群体均表现出相同或者逻辑一致的理解和模式,那么,范式便形成了。当小群体的共识发生碰撞,并导致整体的认知危机,从而走向另外一种共识时,便发生了 范式革命[19]

通过理解这一机理,再来回顾霍布斯和玻意尔之间的争论,他们之间的分歧可以看成是不同小群体之间的共识冲突,而玻意尔的身份、地位及社会影响力,使他能够纠结皇家学会的其他成员的力量,形成一个更有势力的群体,再来和霍布斯博弈并最终打败了霍布斯。在这个过程中,知识的正确性实际依赖于成员整体的社会过程。[20]后世所习见的科学组织的各种游戏规则,便是这样由不断累积的博弈过程逐步形成,而科学知识则在这一过程,和科学组织及其成员共同演化。

注释:

[1] 科学的普遍主义表现为关于事实真相的断言,无论其来源如何,都服从于先定的非个人的标准,这同时也意味着“科学完全独立于国界、种族和信仰”;科学的公有性,意味着科学的社会发现,乃是归社会所有,以发现者名字命名的定律和定理,并不为发现者及其后代产权所有;科学的无私利性要求,表现为强烈的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求知的欲望以及对于能被用于贡献给人类公众的无私追求,这一充满强烈的道德说教的准则,并不符合经济学上所赖以假设的基本信条;而基于怀疑精神和实验精神之上,对于各种理论的质疑保持了科学的开放性。罗伯特·默顿《科学社会学》。

[2] 罗伯特·默顿提供了一系列事例。从经济学观点看,需要解释的是,遵循何种行动规范和制约因素,使科学家们自发的选择或表现出这种被高度宣扬的科学精神。

[3] 布鲁诺·拉脱尔,《行动中的科学》。

[4] 1962年,库恩出版了《科学革命的结构》。

[5] 如果说,有一个共同体的话,那么共同体并没有解决词语的定义问题,共同不可能从一开始便如上帝一般通晓了所有知识,再规划设计出一套逻辑上完全自洽的话语体系,以解决各种理论的分歧。而是见机行事的演化。

[6] 这个名词甚至比库恩的理论和观点本身更为热销,类似的例子是吴思提出的 潜规则 一词。库恩提出 范式 一词后,由于其 好用性 而被进行了多种阐释而引起大量争议和误解,使12年之后,库恩不得不再度阐述并澄清这个词语。

[7] 《对于范式的再思考》,收录于《必要的张力》,北京大学出版社,库恩著。

[8] 库恩并没有使用混沌理论,但用一种类似的术语,可以说,范式 乃是 科学共同体 的分形,或者按照经济学术语,在科学博弈中,范式 ”和 科学共同体 是同时决定的。

[9] 尽管库恩试图用各种事例和哲学名词,以让读者更清晰的理解他对 范式 的理解,但库恩很遗憾地表示,一个 科学共同体 不能单纯依赖于共有规则来说明,共有实例发挥了共有规则的认知功能。如果人们理解了这种思想,那么 范式 这个词语就可以被省略掉。

[10] 如培顿·扬在《个人策略与社会结构》说:

制度是由许多个体积累性经验经过长期发展而出现的,一旦它们互相作用结合成一种固定期望与行为模式时,一种制度便产生了。

韦森理解为,每个社会人的直接生活空间,并不是生活在抽象规则中,而是生活和个体和物质的实在世界之中,人们通过社会交流和社会博弈,生成和积累关于“人如何成为人”的知识,而这一系列由经验、理解、意义、语言、信息所构成的知识及观念体系,便成为文化模式。

[11] 在博弈论中,可以看成一种群体博弈的结果变迁。

[12] 波兰尼在《个人知识》中指出,个体识知行为,以其自身的标准,来鉴别他所识知的东西。即是熟知而不可言传部分。

[13] 哈耶克认为知识是分散在不同人手中。这即是所谓 隔行如隔山

[14] 巴恩斯,《科学知识:一种社会学分析》。

[15] 即科学共同体。

[16] 库恩指出的共有实例和共有规则。

[17] 或称为团体的文化,青木昌彦在《比较制度分析》中,将文化概括为使博弈重复进行的共有信念的维系系统。

[18] 比如,从一种大规模的国际知识分工来看,每一个学生面对的不是一个静止系统,而是处于一种极大规模的国际分工合作的群体。

[19] 这按照青木昌彦的演化博弈论,可以称为:维系博弈重复进行,处于稳定均衡状态的信念系统,发生认知危机,导致大规模的制度变迁的结果。

[20] 由于制度组织演变的路径依赖性,开始时,每一个起点上的微小变化,均可能严重的影响到日后形成的结果。这可以用混沌理论中的 蝴蝶效应 解释。